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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昆铁路:流动的丰碑

  我是在中学高级教师岗位上退休的。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曾经参加过修建成昆铁路的工作,为这条纵行于大西南川、滇两省的大动脉奉献青春和力量。

  1964年,党中央、毛主席在国内外形势的急迫需要下,做出了成昆铁路复工上马的决定。成昆铁路勘察于1952年,局部开工于1958年,时断时续,仅仅通行到了成都平原上的彭山青龙场,就戛然而止了。开工复修后,调集了铁道兵五个师、十八万部队,招募了数万民工,开赴施工难度最大的区域。经过了长达六年多的浴血奋战,终于在197071日,成昆铁路全线竣工。

  1964年的夏天,正在家中待业的我,当听到要招募一批青年去参加修建成昆铁路的消息后,非常激动。激动的原因一是我有工作了,有用武之地了。二是修铁路是非常光荣的,那时我的家乡乐山还没有一条铁路。我年轻,有的是力气,根本没有考虑工作有多艰难,今后会遇到多少困难。

  成昆铁路从成都平原一路修建过来,过了沙湾以后一直沿着大渡河在延伸。大渡河畔是越来越高峻的大山,群山巍峨,悬崖绝壁,修铁路要经过的地方,岸边惊涛骇浪,乱石穿空,当今天我们坐着火车经过乌斯河、官村坝等路段时,回首望铁路线,那都是惊心动魄的。

  成昆铁路从杨漩、岱湾、龚嘴到达峨边金口河路段后,几乎全是在峭壁上打隧洞,在数十米高的溪涧河流上架桥梁。这里人迹罕至,无路可寻,只能依靠悬崖上方的乐西公路运送人员、辎重、补给。乐西公路距离铁路施工路段垂直高度有几百米,是唯一的补给线,全长540多公里。当年数十万川康民工,蓝缕开疆,洒血捐躯,为驰援抗日前线,付出了惨重代价,才及时将这条运行于平均海拔千多米,几乎是在悬崖陡壁间开凿出来的战略公路修通。可是20多年后,当修建成昆铁路要起用这条公路时,才发觉公路几乎已被废弃了。沿线道路塌方,四处是坑坑凼凼,裸露的山石荒草。沿悬崖修建的公路,仅剩下不到三分之二宽的路面。面临十多万铁道兵将奔赴山下的铁路战线,成千上万吨的修路物资将运往铁路工地,地方政府将我们召集起来,就是去拓宽、填补、平整、疏浚这段老乐西公路,并担负从山上到山下一些路段的辅路修建任务。山下的那段铁路几乎全是洞连着桥、桥续着洞,施工之难,可想而知。

  出发前,我们根本不知道每月工资是多少?也没有人过问。乘上敞篷货车,坐在车厢里就出发了。从沙坪新场镇爬上了另一段公路。七拐八弯,我们已经被颠得东倒西歪,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终于到顶了。眼前出现了一段蜿蜒向前,不足十米宽的公路。这是什么路啊!千疮百孔,狭窄泥泞,几乎都是擦着悬崖边缘或是从岩腔肚子里穿行过去的。另一旁是更高更高的大山,云雾缭绕,望不到顶。我壮起胆站起身看了看车厢外面,那条在山下时还看得见波涛的大渡河,已变成了一条由远而近的蓝带子了。

  在白石沟成立了筑路大队指挥部。我们将和驻地附近的铁道兵一起修路、工作,生活起居将由部队派人参加管理。

  从那时起,我们几乎是没有休息日,白天黑夜昼夜赶工,一连数月,投入了紧张而忙碌抢修老乐西公路的战斗。

  还记得那时从白石沟山上要拓宽一条公路至山下的金口河去,从山上到山下有几公里吧,但山间的公路哪怕是加宽十公分,从上到下就将铲掉几十方岩土。那时一人在山上将一根粗绳系在更高处的大树上,另一头再系在腰上,一边用钢钎往下掘土石,一边向山下的道路前行,很危险。遇到花岗岩层,还得两个人一人抡二锤,一人撑钢钎,打出炮眼装雷管、填炸药,炸开山石,才能将公路拓宽。若不拓宽公路,从乐西公路运来的大型机械是根本无法到达铁路工地的。有一天,我们在离白石沟山顶不远处掘开了一段较为疏松的岩层,一下子从纷纷下落的石灰岩层中窜出了无数条小蛇,显然是凿开了一个蛇穴,几十条青竹标(剧毒)蛇直往我们跟前窜。过了好一会儿,工地才恢复了平静,又继续着施工。就这样,每天周而复始地干 着填坑、保坎、疏沟、捶石的工作。

  成昆铁路的建成离不开沿线广大百姓的无私奉献,积极支持 。铁道兵8817部队指挥部设在公社,营、连部多数设在大队、学校里。战士们住帐篷,我们就多住在公路沿线的老百姓家里了。山上的住户稀少,老远才有一家人。老乡们的屋子都很宽敞,但十分简陋。板壁、竹篾的墙,有的干脆就是用大木头支起屋顶,四周堆上密密扎扎的柴禾、苞谷杆“砌”成遮风挡雨的墙。我们被安排在老乡的堂屋里了,左右两边地上各铺上一堆堆谷草,再铺上我们自带的草席,就可以住10多个人了。地方不够,在老乡的厨房里,也住上了人。白天将谷草收拢,晚上再铺开睡觉。夏天,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可那年冬天,特别的冷。一连下了几天的雪、冻雨,出不了工,我同卢玉龙、张克明、丰凌志、陈古云等几个离开学校不久的小青年便偎在被窝里看书。我们交换着各自带来的书看,看完了再到别的住地去交换,十多岁的我已经开始替大队指挥部写战报、通讯稿了。

  屋外的雨、雪多了,雪堆高了,水有时会从板壁缝里渗进来,会打湿我们铺下的稻草。第二天当我们出工去了,房东大娘会帮我们抱到地坝里晾干,待我们回到屋子里,又睡的是软绵绵的“床”了。

  耍星期天,我们从山上去峨边县城,早晨出发下山,傍晚才能爬上山,那时能割上一、二斤猪肉,在老乡那里买上10来斤黄瓜,漫山遍野都是黄瓜、苞谷。黄瓜才一分钱一斤,吃顿回锅肉,真香,远超过现在的鸡鱼海鲜。

  只是精神生活有些单调,每天工余除了看书,唱唱歌,就没别的了。唯一能放松我们业余生活的就是去看露天电影。我们消息灵通,哪个团或营放电影我们都轮着去看。《地道战》、《上甘岭》、《董存瑞》、《沙家店粮站》都是些励志的电影。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听得最多的是战士们排着队,每次到来都必唱的歌:“背上了哪个行装扛起了哪个枪,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同志啊,你要问我到哪里去哟!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时间久了,我们也都会唱了。那时候,工作、学习、生活脑海里只有两个字—铁路。

  有一次,我们邀约着到几公里外的另一个团部去看电影,之所以敢去,那是我们在看完电影后有迅速返回驻地的办法。公路上白天夜晚经常有从大山里往外运木材的货车,这些货车厢里都装载着一、二十根很大的原木,有好长一截露在车厢外面,白天有的人就试过,吊着木材回住地。那一晚,恰好有一队木材车经过,看完电影后,我们都各自吊上了一根大木头往回去了。车行到羊子岩风口一个拐弯处时,也不知那天我是干活疲倦了,还是我抱的那根木头有点滑,车在转弯处一不小心我就被甩了出去,多险啊!平时这段公路就是沿着悬岩边在前行,而且公路边没有一根护栏。扑通一声,我被抛出去好几米,重重地落在了沿着公路修的低于路面的一条水沟里。流水没过了我的膝盖,但也因此而没有摔痛,没有被摔到山下去。沟外面就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所谓只有羊才能通行的悬崖绝壁,一旦摔下岩去,那就粉身碎骨了,所以至今,每当我再听到羊字,还没有岩字的时候,都会心跳不已。

  铁道兵指挥部搬下山去了,老乐西公路已旧貌换新颜了。从山外进来的车队在逐日增多,山下打隧洞的爆破声也渐行渐远了。

  有一天,我们突然接到了通知。全体队员交给铁道兵8817部队,随部队去沙湾轸溪乡参加“白家岭隧道”大会战。白家岭隧道十分难打,岩层结构十分复杂,渗水地段很多,牺牲了不少战士。

  到了轸溪,一切行动都军事化了。在那段修路的艰难岁月里,我学会了再苦再累不叫一声苦,再忙再紧不放弃看书、写文章。这对以后我的继续学习、深造读书,可以说是修路给我修出来的。

  几个月里我们的班长换了两三个,其中有个重要的原因是班长会轮岗进隧洞去参加战斗、施工。有一位姓马的班长,至今我仍然不知道他叫马什么,以致于我多年前在一篇发表在省级报纸副刊上的文章,题目就叫《马班长》。我只知道他是山东人,与大多数山东人又不同的是,他个子不高,脸色黝黑,很严肃,无论是起军歌还是喊一、二唱,命令大家整队、出发,声音都象刀切一样斩钉截铁宏亮。他在同我们一起生活、工作了还不到一个月,调回部队施工地段不久,就传来了一个噩耗,马班长牺牲了。他是在一次排除哑炮的时候牺牲的。我想那时他顶多不过20多岁。一个鲜活的生命、战友、领导、铁道兵就与我们永别了。其实,在漫长的成昆铁路线沿线,细心的人一定会发现,从沙湾“零”号隧洞不远处开始,几乎每个车站都有一处烈士陵园,沉睡着这条钢铁路、英雄路而捐躯南疆的共和国战士,我们最最可爱的人。据后来统计,1100多公里的成昆铁路,平均每向前推进一公里,就有两名战士牺牲,年轻的战士,为了祖国南疆的巩固,为了大三线建设的早日建成,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我们将永远铭记着他们。

  血与火中诞生的成昆铁路,48年依然在默默地为运送旅客、运载货物服务,他从没有沉睡过。成为了共和国一座座流动的丰碑。70年来,共和国的土地上,已经不知修起了多少条铁路。纵横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在现代施工条件相对先进不知道多少倍的情况下,修一条公路,修一条铁路也许用不了多少时间,而我将永远不会忘记那段峥嵘岁月,那段钢铁淬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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