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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玲:德阳抗震救灾纪实日记
  5月14日 雨转晴
  昨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时针已走到夜里十二点三十分。清脆的电话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即刻反应一定是有紧急任务,不出所料,市卫生局指令我院派出医疗队赴德阳参加救援工作,六点以前出发。我睡意全无,第一件事就是医疗队人员的调集、医疗物资的准备,第二件事是准备行装,尤其是行走方便的平底鞋、手电筒等。凌晨6点,我带着十多名医护人员和一车医药物资冒着大雨急速赶往地震重灾区--德阳。
  上午十点进入德阳市区,这座川西平原的城市没有了往日的喧嚣,街上行人很少,一幢幢楼房空空如也,而奔驰的救护车刺耳的笛声让人感受到这座城市正遭受着灾难的袭击。我们跟着救护车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让我们震惊,医院所有的空地全成了帐篷、塑料布搭建的简易病房,躺满了男女老少伤员,忙碌的医护人员和志愿者奔来跑去,全然失去了应有的宁静。我了解到,从12日到13日,医院收治了933名伤员,其中重伤就有461人,全院医护人员不分昼夜地工作,有的已经坚持了三十多个小时了。我找到了院长,从他熬红的双眼和嘶哑的声音可想而知他这一天多是怎样度过的。我们顾不得旅途的疲劳,立即放下背包,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去。
  救灾帐篷里搭着几张行军床,这就是我的办公室和队员们的休息室,午后炎热潮湿的天气一点不亚于重庆的夏天,我的衣服和头发湿了干,干了又湿,的确有些难受。下午到病区查看伤员,这是医院还能使用的楼房,拥挤不堪的病房连过道也只能侧身而过,伤员们的呻吟此起彼伏,一个孩子满脸黑乎乎的,我以为是泥土,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受伤后的淤血,青紫浮肿的双眼和嘴唇使他面目全非,他父亲焦急地守护着他,这个男孩才11岁。接下来又看到截掉腿或上肢、指头的老人、少女、男孩、女孩,我的心一阵阵痛,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充满幻想的少男少女们今后将怎样面对生活,面对人生?
  紧张繁忙的白天很快过去了,晚饭后我放不下那些孩子们,又去看了看他们。此刻回到住地已很晚了,护士长已在门诊室的水磨地上铺好了被单,我即刻合衣席地而睡。
  5月15日 晴 天气闷热
  今早起来似乎感觉屋子仍在晃,到灾区的第一晚便受到余震的洗礼,难怪昨天三医大的赵副校长劝我住帐篷安全些。
  早上八点,我、三医大、德阳市医院三方负责人开了个简短的会议,就伤员救治的方案及人员的分工、目前的问题和困难进行了讨论。自今天起,我们队的重点工作是控制伤口感染,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从12日晚处理的伤口到今天已是第三天了,是感染的高峰期,控制不好不仅肢体难保,就连生命也难保,如果发生特殊细菌感染或播散,病房伤员密度大,后果不堪设想。昨晚夜查房时我与感染科大志主任已发现了感染的迹象,并将几位伤口感染、病情较重的患者转到感染病科了,这也是我今早提出要特别注意的问题。同时,对疏散伤员降低感染风险也达成了一致意见。上午我从我院调了救护车,下午将接走第一批转我院治疗的伤员,人数不多,但都是老人和孩子。有位小女孩的右上臂伤口感染较重,如不及时治疗有可能保不住,她要被截肢就将失去整个上肢,我选择了先转她。
  随后我和大志主任、护理部小甘主任以及其他几位护士长开始了拉网式的巡查。今天的情况的确不妙,由于需要手术的伤员多,年资高一点的外科医生几乎都上手术台了,观察伤口、换药的工作落在为数不多的医生身上,按照我们提出的预防和处理感染的方案,有的伤口要用双氧水冲洗,创面大的需要半小时,伤口感染的人数和感染程度都较昨天严重,我掀开一位伤员脚上的被单,擦伤的脚面尚未来得及上敷料,脓血粘着被单;另一位截肢的伤员厚厚的敷料已被血和渗液浸湿透了,我让小甘和护士长赶紧分别到各个病房组织护士协助医生的工作,同时抽时间给病人做清洁护理,换上干净衣服。上、下午我和队里没去手术的医生巡查完了各个病房,转了三十多位感染较重的伤员到感染病科,将伤员进行了分类及处理,调整了抗感染用药,隔离了一批伤员,并列出了急需做二次清创手术的伤员名单以便明天统一安排手术。晚上夜查房时空气中的汗味、血腥味以及感染伤口散发出的异味已经少多了,病房秩序好了很多,转到感染病科的几位重伤员病情相对稳定,志愿者经小甘主任的编队和简单培训也比较有序地为伤员服务了。
  今天虽然很累,但工作很有成效,压抑的心情也稍有好转。已是夜里12点了,骨科和血管外科医生还在手术台上,医务处长和胸外科医生已在隔壁屋里发出酣声,但此时我头痛得厉害,也许是昨晚躲余震没睡好或是感冒了。还好,今晚洗了下脚,尽管没热水,但愿能睡个好觉。
  5月16日 雨转晴 天气闷热
  今天仍有一些伤员送到医院,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没有足够的手术室!医院的手术室已成危房,临时开辟的简易手术室不够,还有几十名伤员等着做手术。大家商量的结果是,三医大将他们的野战外科手术车调来,另外,在感染病科楼上开两间临时手术室专门用作感染伤口的手术。
  我和大志主任到感染病科查房,他们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一批伤员。经过昨天的及时处理,大部分人病情趋于稳定,但有三名病情很重。我仔细查看了一个13岁的小男孩,他是双下肢严重挤压伤,虽然没有骨折,也做了切开减压术,但肿胀的双腿张力仍然很高,难说保得住,更糟的是我发现孩子的神智及全身情况不太好。孩子的父亲看见我白大衣上的标志知道我们是重庆来的医生,焦急地央求我们一定要保住儿子的双腿,我安慰着这位父亲,但心里却着急的是要保孩子的命,随即我们叫来了医疗队创伤科和医院ICU医生会诊,决定转ICU抢救,孩子的父亲眼里含着泪一再感谢,可我看着孩子那张苍白的小脸心里十分难过,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转过身又查看旁边病床的伤员,是一位15岁的女孩,地震将她的学校---汉旺中学全毁了,这个女孩紧闭着双眼一言不发,就在我弯下腰看她时她尖叫着让母亲用手遮住她的眼睛,床旁坐着她面无表情的母亲,我轻声问道:她伤到哪儿了?母亲用悲伤的眼神望向女儿的右腿,我轻轻掀开被单,看到的是一条只剩下小半截的腿,我的心再一次地痛得抽搐,我不忍心打扰这个女孩,轻轻地离开这间病房。
  下午,军队的手术车开来了,一个象装甲车样的庞然大物,延伸开了就是两间很规范的手术室,至少解决了燃眉之急。我在帐篷里坐了一会儿,感觉得到地面时有晃动,这两天余震不断,好在即使帐篷塌了也没多大危险。
  今天我的队员们依然很辛苦,早上进手术室,晚上才出来。力平大夫对我说:今天又有截肢的,感染坏死的组织臭得象腐败的尸体。我知道这两天他很累,又在腹泻,体重减了几斤,他开玩笑说是肉吃少了的缘故,我说这正是促使他减肥的机会。其实我的体重也减了点,食堂和志愿者送的盒饭、稀饭、馒头是管够的,只是没胃口,总感觉心里堵得慌,尤其是读了好友李敏发来的一首诗《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很难受,老是想流泪。朋友们常开玩笑说医生见惯了血"心肠硬",而我却认为正是我所从事的工作赋予我更多的爱心和同情心。这几天我的队员们拼命地工作,我知道他们心里也不轻松。
  5月17日 雨转晴 天气闷热
  昨晚就象经历了一次军事演习,夜里一点多我刚睡着,只听到有人叫我"张院长快起来跑,地震了!"我实在疲倦不愿起来,但此时感到屋子越晃越厉害,还发出轰隆隆的声音,门外过道里吵吵嚷嚷,我听到刘苏处长焦急地问:张院长跑出来没有?我翻身起来趿拉着鞋就往外跑,到门口一想,我的手机和钱包没拿,小甘说不要了,我没听,还是进屋抓上就跑,因为临来时是凌晨来不及多带钱,我带着十几个人出来万一有急用呢,等我跑出来,除了我的队员们其他人早跑到外面去了,尤其是三医大的医生护士们早跑没影儿了,当我们回到楼里看见他们的护士光着脚夹着军被回来了,大家笑了。我的队员们笑我是要钱不要命,我说我是既要钱也要命,紧急关头我还要管大家的衣食住行呢。两点多,刘处长的女儿从美国打来电话关心他,说是美国报告发生了6.0级余震。
  下午,小甘向我介绍了一位志愿者,是一位帅气十足的藏族小伙子,高高的个子,轮廓分明的脸上挂着略为腼腆的笑容,他叫容尔甲,来自风景优美的九寨沟,当我问到他的职业,他用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他是一位音乐人,我说:"真巧,九寨沟已有一位出名歌手容中尔甲,你与他只差一个字,也会成为名人的"。就是这样一位青年志愿者,几天来不停穿梭在各个病区抬送伤员,晚上就在露天或椅子躺躺,我们合影时他一再说"我的衣服太脏,头发太乱",而我却觉得他真的让人敬佩。志愿者这支特殊的救援队伍承担了繁重的物资运送、伤员转运和照顾的工作。有位以卖废纸为生的老人也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地震后她觉得应该为伤员做些什么,就来到医院照顾那些与家人失散无人陪伴的伤员,她的生活很拮据,但还花钱给伤员买食物。昨天,已是深夜两点,护士发现她还在为截肢患儿按摩下肢以减轻疼痛,今天下午28床伤员因伤情严重要转华西医院治疗,老人背上背包跟随救护车前往成都,当护士问她为什么要去,她平静的说:"她没有亲人,我去照顾她。"这场无情的灾难使我们的心聚在一起,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行动重新诠释着生命的意义、人生的价值。今年的五月十二日,我们的护士以她们特殊的方式践行了南丁格尔精神、度过了她们的节日。
  下午,一位记者找到我要我谈感受,我说:我被志愿者的爱心所感动,还被那些从废墟中顽强爬出来的孩子所震撼,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我想这不是什么豪言壮语,是我内心真实的感受。
  我声音嘶哑已两天了,一是感冒加疲劳,二是说话太多。明天我们准备换人了,从今天起,重庆开始接收伤员,我院已收了几十名了,骨科主任和其他人员也很疲劳,回去休息一下还要全力以赴治疗转回去的伤员。
  5月18日 晴 天气闷热
  上午,队员们抓紧时间做完了手术,午饭后我将他们送上了车。我和小甘、大志主任还要呆一天,等明天换班的同事来交接。我们依旧到病区工作,我安排大志主任抽空给医院外科、骨科和感染病科的医生讲一下感染的防治,现在医院的工作基本有序了,要注意治疗的规范和细节。
  想到明天要走了,晚上我们到各病区看望每位伤员,我想再看看老人和孩子们。午饭前护士长回到帐篷哽咽着说,病房有一对老人太让人难受了,老头儿80岁,老伴75岁,地震将他们四楼的房子陷到仅有一楼多高,老两口从窗户爬出来的,老太太的腿受了伤,他们逃出来时连件衣服也来不及拿,家全毁了,她听了立即掏出身上的二百多元钱硬塞给了老人,让他们买点换洗衣物。我们听后又凑了些钱和食品给老人送去了。我来到老人病床旁,老大爷握着我们的手泣不成声,我安慰他:国家会妥善安置的。的确如此,国家已经着手安置灾民了。我又看了第一天见到的小男孩,肿胀的脸好了许多,一只眼睛已能睁开了,但左侧面颊的伤口较深,这个可爱的小男孩的容貌可能要受影响了。在一位11岁的男孩床旁停留的时间长一些,他的双上肢都截到肘关节以上,那天他妈妈告诉我,这个孩子是用双脚蹬着从废墟中爬出来的,发现时他脸埋在灰土中,双上肢血肉模糊,手术后他的话很少,只是对他妈妈说他还怎么上学,我鼓励他:你很坚强,以后争取在残奥会上夺金牌。今晚他的情绪有所好转,我和他聊了一会儿。
  队员们已安全到家了,明天我准备再去感染病科查看几位重伤员。前两天转到ICU的男孩已转华西医院了,但愿他能康复。
  5月19日 晴
  上午抽时间与他们院长及业务副院长交谈后续的工作,他们准备让我们的感染专家参加德阳市的感染控制指导专家组。由于医院的这项工作做得比较好,受到了市里的表扬,我已经又调了感染科的胡博士来继续负责这项工作。
  中午,医院的护理部文主任和几位护士长执意要请我们吃顿饭,这两天街上有少数店铺开始恢复营业了,我们找了家餐馆吃午饭,短短的几天使我们结下了友谊。小何护士长说:其实德阳是座很美丽的城市,可惜你们没时间转,这一震对德阳的经济影响太大了,我们的生活水平也要受到影响。我对她们说:活着就好,要好好珍惜生活,珍惜生命,我们会再来的。
  下午,我们带着对这座城市的忧心、对共同工作的同行们的眷恋踏上了回家的路。(作者系致公党重庆市委副主委、重医附二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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