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校 同乡同业

2012年3月18日，我又一次肃立在了她的雕像前，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来到吴健雄墓园了，每次清明祭奠之后，我总要徘徊留连忆想联翩，深深寄托我的思念和感恩。

吴健雄年长我二十多岁，但却有多种机缘把我俩联系在一起。首先，我们是同校同系毕业的校友，自然，他是我的老前辈，在她进入中央大学时，我还没有出生，而我进入南京大学（前身是中央大学）时，她已经是蜚声海内外的大物理学家了。

其次，我们从事的是同一领域的研究工作。中美建交之后，她多次回国讲学，都要访问我所在的中科院上海原子核研究所，所以我有幸多次聆听她的报告。第一次交谈，我们就发现带有相似的乡音，于是，在校友、同行之外，我俩又多了一份同乡情。

1986年，我应邀赴巴黎法国国家科究中心工作，那是居里夫人工作过的地方，因而有幸多次遇见从美国来访的吴健雄。异乡遇故人，她每次都显得特别高兴，总以同胞和长者的身份谆谆鼓励我说，中国人的聪明才智不在他人之下，心灵手巧更是我们江浙人的特性，对我们从事实验科学的人来说，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好条件。我早就听说，她的核物理实验一向以精确完美、无懈可击闻名于世，以致后来人们都避开与她做同类型的实验，因为他们确信吴健雄一定会做得比他们更好。她的成功，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江南水乡女子所特有的婉约娴雅的性格和细巧灵活的双手。她的鼓励和教诲，给了我勇气和自信。从此，我特别注意发挥自己细致精巧和踏实严谨的东方特质，以致在实验工作中，长期无人可以替代我的工作，一直到68岁才退休，超过了法国国家科研中心法定的退休年龄三年。

卓越的世界公民

1956年，吴健雄以高深精巧的实验证明了杨振宁、李政道提出的在“β衰变过程中宇称可能不守恒”的理论假设，使李、杨荣获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她也成为奠定物理学“对称性革命”的第一人；她打破了普林斯顿大学的百年传统，成为首位获颁荣誉博士学位的女性，更是美国物理学会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性会长；她的成就超越了国家和文化的界限，被誉为“核物理女王”、“物理研究第一夫人”，荣获美国总统亲自颁发的国家科学勋章，和意大利总统授予的“年度杰出妇女奖”。至于她为什么没有获得诺贝尔奖，则始终是个谜，因为吴健雄的实验不仅证实了李、杨理论，还引发了许多新的成果，后来这些成果陆续获得了三项诺贝尔奖，但她本人却始终未能问鼎。不过吴健雄虽然没有获得诺贝尔奖，却得到了除诺贝尔奖以外的所有重要大奖，其中包括被誉为以色列诺贝尔奖的“沃夫奖”，那是专门授给“应该得到而没有得到诺贝尔奖”的科学家的，其奖金甚至高过瑞典的诺贝尔奖，吴健雄是获得此项殊荣的第一人。

永远的中国人

吴健雄之所以受到大家的尊敬，除了科学成就之外，还在于她的品格和素养。她功成名就之后，没有忘乎所以，没有数典忘祖，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炎黄子孙。她虽然在海外生活了大半辈子，却始终保持着中国人的衣着打扮和生活习性。凡重要场合，比如颁奖典礼，她都是以一袭风姿绰约雍容高贵的中式旗袍出席。她每次来法国访问，也总身着传统的中国旗袍，尽显中华女子的无限魅力。她的老朋友贝聿铭评论她说 “中国人还是中国人，不抹胭脂不搽粉，像个老式的中国妇女”。尽管工作很忙，她还是不时下厨烧个中国菜招待朋友，她的红烧狮子头、嫩蚕豆在当地是有点名气的，她还总结经验说，做狮子头要拌进马蹄粉才好吃。

她漂泊海外，眷恋故土故人，常说自己是“人在海外心在汉，根是大陆的，心是祖国的。”美国《奥克兰论坛报》的一篇采访报道中说，“她的心一直牵挂着中国，但凡谈到中国时，吴总会显露出一种激动的神态”。她参加过改变人类命运的“曼哈顿计划”，为原子弹建造提供了重要的数据。事后，她与许多参加过这项工作的科学家一样，为死伤无数无辜生灵深感伤痛和罪疚。但她同时也想到，原子弹的爆炸促使了日本人提早投降，使得中国战场少牺牲了不计其数的中国人而稍感宽慰。

倾囊捐款助教育

吴健雄1936年24岁时离开中国，长时间失去与家人的联系，直到到1973年才得以回国。暌违故土37年，回来面对的却是父母双亡、兄长去世，连父母的坟茔也惨遭损毁的凄凉景象，其悲痛可想而知。但她还是感激自己的乡亲，怀念生她养她的这块土地。自那以后，吴健雄四次回到家乡。一九八八年，她出席父亲吴仲裔先生百岁冥诞时，捐出自己多年来获奖所得的部分奖金一百万美元，成立了一个以她父亲命名的奖学基金会，用以购置图书仪器和奖励明德学校的优秀师生。她说，“作为乡镇学校，浏河镇的学生大都来自农村。中国农民占全国不下百分之八十五，这许多学生也是将来的栋梁，我们要重视他们，关怀他们，协助他们发展”。除此之外，为帮助明德建造教学大楼和教工宿舍，十多年来，吴健雄累计捐资捐物达500多万元人民币。2004年，一座“太仓健雄职业技术学院”在太仓揭牌，实现了她生前一直想在家乡建立一所大学的遗愿。除了家乡的学校之外，吴健雄夫妇还出资100万美元，在母校东南大学设立了“吴健雄、袁家骝科学讲座基金”，用于邀请世界一流的物理学家到中国来进行学术交流……。后来还设立了“吴健雄、袁家骝奖”，以奖励年轻学子和青年教师积极上进。1997年2月14日，吴健雄病重时还从纽约医院打电话给明德学校，准备再出资200万元人民币筹建一座现代化实验大楼。想不到这个美国长途，竟成了吴健雄的临终嘱托，三天后，她就去世了。

叶落归根 魂归故里

1997年2月16日，吴健雄在美国病故，美国最具影响的《纽约时报》，在头版，以前所未有的大版面报导了她逝世的消息，这是非常罕见的。吴健雄以其对物理学的杰出贡献，赢得了全世界的尊敬和赞誉。

根据她生前的愿望，她的骨灰由她丈夫袁家骝送回家乡江苏省太仓市浏河镇，安葬在她父亲1913年创办的明德学校校园里，长眠在她父亲栽种的、自己幼时晨读和戏游的紫薇树下。「吴健雄墓园」五个石绿色大字由杨振宁题写，李政道亲笔撰写了碑文。整座墓园处于鲜花、树木和名人题词的怀抱之中，新颖别致、清幽典雅，就像她生前做的核物理实验一样，精致细巧得让人叹绝！

学校大门口，耸立着她一座三米多高的铜像，跟生前一样身着中式旗袍，高贵端庄、美丽优雅，一双智慧秀丽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渡过自己快乐童年的故土。

2003年2月11日，袁家骝在北京辞世，享年91岁。家人根据他的遗愿，将骨灰迎送回国与他爱妻合葬。这对人称“神仙眷侣”的恩爱伉俪，终于与家乡和祖国融为一体，永远相依相伴在一起。袁家骝的墓碑由李远哲题字，丁肇中撰写碑文。在一座墓园中，齐聚了四位华人诺贝尔奖得主的撰文和题词，是绝无仅有的。

做一个卓越的世界公民，做一个永远的中国人，是吴健雄一生的追求，她一生从事科学研究，靠的是工资生活，但她却倾囊相助帮助发展家乡的教育事业，令人非常感动。居里夫人逝世时，爱因斯坦曾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当这样一位伟大人物的生命最终了结的时候，我们不要只记得她对人类作出的工作成果。比起她纯学术上的贡献来说，她道德人格上的崇高品质，对未来、对历史的作用将更为重要。”这些话用在东方居里夫人吴健雄身上，同样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吴健雄不曾离去，她闪烁着人性光芒的精神永在。她的懿德范行是中华民族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之一。为世界、为国家、为人民、为自己，吴健雄都是我最怀念的侨界先人！

（本文发表在2012年4月4日《上海侨报》特4版上 获《归园杯“最让我怀念的侨界先人”》有奖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