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我对于普林斯顿大学的印象大都源于自己的专业阅读：从科学史和哲学史中，我们知道那是一个人才辈出、精英荟萃之地，许多如雷贯耳的名字似乎皆与这所大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科学伟人爱因斯坦、数理逻辑学家哥德尔、计算机之父冯.诺依曼、博弈论的创始者纳什、困惑数学界几百年之久的费马大定理的解决者安德鲁·怀尔斯、哲学家托马斯·库恩、普特南、亨普尔，著名的华裔学者余英时、陈省身，等等，普林斯顿似乎是一个诞生不计其数的精英的摇篮，令人充满了遐想和向往！

　　2011年至2012年，我有幸作为普林斯顿大学哲学系的访问学者在这个令人梦寐以求的“研究圣地”学习一年。百闻不如一见，现实中的普林斯顿大学比传说中的更加鲜活和丰满，她既拥有“美丽的心灵”，也有着迷人和优雅的外观。2011年秋天初到普林斯顿时，最先扑面而来的印象是其优美的校园环境。普林斯顿是公认的全美最漂亮的大学之一，她位于新泽西州幽静安谧、乡村田园般的普林斯顿小镇，校园里处处苍松翠柏、古木参天、绿草茵茵，还有一幢幢爬满常青藤的哥特式建筑，似乎普林斯顿的空气中都充满着一种清馨的味道。

　　除了普林斯顿大学绝美的自然环境，这所大学最为人们所称道的还是其独特的办学理念、优秀的本科教育以及自由而浓厚的学术研究传统，经过在此地一年的研究学习，我对此也深有感触，至今仍回味无穷。

　　首先，在办学理念方面，普林斯顿大学坚持学术至上原则，不贪大求全，一直保持着重质量、重研究、重理论的传统。普林斯顿大学现有教师1100名（包括全职、兼职和访问学者），在校生约7800名，其中本科生约5200名，研究生约2600名（2012年数据）。与美国其他动辄拥有上万名在校学生的名校相比，普林斯顿真可谓是一所典型的袖珍大学，迄今为止，学校没有设置热门的学科，例如医学院、商学院和法学院等，普林斯顿自有其如此做的理由，例如“医学院不得不与临床应用相结合，而运作一个庞大的医学院和临床医院系统需要大量不必要的人力和财力”，所以，她坚持将重点放在基础研究上，求精而不求全，所以普大几乎所有学科都是最优秀的，包括数学、物理、化学、经济学、历史和哲学。当然，普林斯顿大学在发扬其传统优势的同时并不固步自封，她一直紧跟或者领先科技发展潮流，近年来，科学领域中的一些高精尖的研究中心正在组建，或者已经建成运作，一些项目已经取得重大的突破进展。

　　普林斯顿最引以自豪的另一个特色莫过于她的本科生教育。普林斯顿大学明确规定，所有教师都必须承担本科生的教学任务，即使是最资深的教授也概莫能外，当时为哲学系系主任的著名科学哲学家Daniel Garber教授除了担任研究生的教学工作，还为大学一年级新生开设“Philosophy and the Modern Mind”等哲学入门课程。普大几乎各个专业的学生都有机会接受使他们受益终身的一流学者的耳提面授，接受最正规、最前沿的学术思维培养和熏陶。普林斯顿还有一种于1905年设置的“导修制”（preceptorial），本科学生的大部分基础课程除了上课之外，学生每周还要参加小组辅导班——由教授或者助教带领讨论一周以来所学的课程内容。通过这种方式，师生自由讨论，既可以使师生关系融洽密切，又提高了对某一领域有着特别兴趣的学生的理解力。此外，普林斯顿大学十分注重完善本科生的知识结构，她要求所有的文科类本科生必须兼修至少两门科学和工程类课程，而理工科学生也需要接受相应的文科教育。学校还非常重视学生品格的培养，从1893年开始实行“荣誉规章”（Honor Code）制度，学生参与的所有书面考试都在这个诚信制度下进行，没有老师监考，全凭学生自觉。

　　普林斯顿是美国最难考的大学之一，即使如此，世界各地的优秀学子还是趋之若鹜，竞争之激烈程度在每年只有大约百分之七左右的录取率上可以反映出来。普林斯顿大学录取学生不仅仅依靠成绩，更注重学生的能力与潜能，各种学术与非学术的兴趣与天资、经验、抱负和价值观等。有一位朋友的孩子2011年被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录取，除了申请者所必须具备的优异的学习成绩之外，决定他被录取的一个重要因素竟然是他出色的玩魔方的水平！

　　这种高质量的本科教育造就了普林斯顿的本科毕业生后劲十足的优势。在本科毕业生中，有相当大的比例继续攻读研究生，其余的则进入各个行业领域，这些毕业生最终在各自的领域成为精英骨干、绽放异彩。社会对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生的认可度从美国各界的口碑以及从为数众多的著名校友中可略见一斑。

　　普林斯顿大学另一个为人们所称道的传统是其自由的研究氛围。这里以人为本，处处洋溢着一种宽容的研究气氛，这种宽容最典型地体现在其对急功近利思想的摒弃和对人才的管理和应用上，她对于一度精神失常的纳什给予了极大的宽容以及容忍数学家怀尔斯“十年磨一剑”（解决费马大定理）是常常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但是这种精神还更多地体现在每一个学科和专业运作的丰沛细节上，在普林斯顿期间，每天当我打开学校的电子邮件，展现眼前的满是各种研究会议和学术讲座的信息和邀请，学术交流在普林斯顿是一种乐趣和享受，有些讲座和学术活动是在进餐中进行的，即使在看似闲散的餐厅和咖啡馆里，人们也大都在讨论着自己的研究主题，在这里，分享知识和交流思想成为生活的必需品。如果在这样的研究氛围中浸淫几年，很难不养成这个学校的研究气质和学术风格。普林斯顿的自由还体现在各种信仰的人们和谐相处，这种不拘泥于意识形态与宗教信仰的胸怀使她得以广纳贤才，成为科学家、作家、政治家等各路精英学者的理想乐园。

　　当然，普林斯顿大学不是世外桃源，她出色的教学与研究环境也有赖于社会各界对她的鼎力支持，首先是每年来自于校友和社会的大量资金捐助，这一点保障了普林斯顿大学成为全美资金最充裕的大学之一，这不仅保证了对学术研究的慷慨资助，而且得以使奖学金、助学金几乎覆盖到所有的学生，据统计，普林斯顿大学的毕业生的负债率在全美最低。其次，学校管理系统的有效性和服务意识，还有不计其数的来自校内和校外的志愿者们的热情服务和无偿奉献，从普林斯顿访学归来已一年多的时间，迄今我仍然感念我的英语教师Helene Schwartz女士对我的无私帮助以及广受初到普林斯顿的外国学生和学者欢迎的Brian Zack先生的英语大课堂……

　　总之，对普林斯顿大学的总体印象可以简而概之：“传统本色、精英气质”。从1746年由几位长老会牧师创立兴建的一所“新泽西学院”至今，普林斯顿大学已走过了近三百年的辉煌历程,我常常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疑惑：普林斯顿大学何以具有如此独特的魅力和长久的繁荣？或许，每周在普林斯顿大学教堂举行的礼拜以及一年一度在六月举行的隆重的毕业典礼上的祷告词可以带给我们一些启示：感恩上帝赐予普林斯顿大学的恩典和智慧；感恩在此教与学的人们的理解力和洞察力；感恩其托管者和管理者的深广视野；感恩所有在此工作和奉她名的人的奉献的勇气和爱的精神。或许，正是这些无形的信仰底蕴成为其喂养灵魂以及保持文化传统和创新机制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