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抗日战争胜利了,我就读的荷属东印度(今印尼)一华文学校,新从光复后的上海请来了一位钱姓的《国语》老师,所用教材也是来自上海开明书局出版的。编者是叶圣陶先生,插图全是丰子恺先生所绘,笔法简练,形象生动,有着浓浓的中国味和中国风,令我爱不释手。
从钱先生的授课中第一次得知,上海简称“沪”和一种捕鱼工具有某种关联……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把“家”安置在“静安新邨”后,对这个城市的人文历史有了更多关注,对“沪”这个称谓的了解才逐渐丰富一些。
大约距今近两千年,上海先民在吴淞江(古称松江)的东段近海处的江、海之间“插竹于海中以绳编之……潮上即没,潮落即出,鱼随潮不得去……”这种捕鱼工具叫“滬”。
台湾澎湖有个著名景点叫做“石沪”,也是利用海水涨、落捕鱼,所不同不是插竹于海而是用海石垒成。
文献上载:“松江东泻海曰沪渎,又称沪海”。
“渎”的本意是不受任何阻碍直奔入海的江河。“渎职”一词就是不受约束、不循规章、不遵法律的滥用权力。
后人硬生生地在沪渎之后画蛇添足,另外多加上一个“江”字就变成“沪渎江”。也有人把这片水域叫做“沪江”,应该说稍好一些。但我更偏爱“沪海”这个称谓,它更能反映上海“枕江襟海”的自然地理环境,也更贴近海洋文化的“生态文化”。
唐代“沪海”这片水域的大致方位应该说比较清楚,而自古青龙港(现今青浦白鹤镇),东至海岸线。浦东严桥一带曾发现唐代村落遗址,那里当时已经成陆,说明唐代的上海海岸线已经东移到这一线。假使这一推断成立,那么当年沪海水域流经地包括现今上海市区长宁、静安、黄浦、闸北、虹口的一部分……沧海桑田,而今流经这一代的窄窄的、弯弯曲曲的苏州河或许只是浩浩沪海的后代……
青龙镇唐代建镇以前,“沪海”、“沪渎”早已蜚声四方,这和“沪渎”江、海间发生的两桩大事有关。
其一,公元313年,西晋末年有一天从海上飘进两尊石头佛像,沉浮于江海间……惊动四方僧尼和信众,争相泛舟争相观瞻,一睹“神迹”或顶礼膜拜……最后把佛像供迎到苏州通元寺。
到了南朝梁简文帝萧刚以皇上之尊专门撰写《浮海石像铭》,详细“神迹”全过程,这篇铭文流传至今。
1986年我初访甘肃敦煌“莫高窟”,在第323窟的南壁上赫然见到唐代所绘《沪渎石佛像浮江图》,出现在丝绸之路古道要冲,可见传扬之远,名声之高。
其二,公元401年,东晋吴郡太守“山颂守沪渎,成陷被害”(《晋书》)。
袁山松又名袁崧,他不仅仅是太守还是著名文人,他的很多著述后来被收进《后汉书》。他多才多艺又是当时有名作曲者。早在他以前,吴兴太守虞潭在沪渎南岸就建造“沪渎垒”以防海抄。袁山松任内进一步加固重建故又称“袁公垒”。
当年从海上犯进的是反叛朝廷的孙恩。袁崧的遗体就葬在现今的青浦,得名“崧泽”,那里后来发现元古文化遗址。附近袁姓人家据说就是他的遗族后代。
历代涉及沪渎和袁山松的文字作品一直到元明,从未见停辍过,如唐代诗人皮日休的“全吴临巨溟(海),百里到沪渎……”;“沪渎城外秋气高……”;“黄歇(春申君)穿沙”“袁崧筑垒,……鲈鱼莼菜,一任江天岁月”以及“吴淞江上袁公垒,千年何处寻遗迹?”等等。
“城外秋气高”的沪渎城的遗址到底在哪里?有三说:
李德立先生,解放前《子林西报》主笔。他认为黄浦滩(外滩)苏州河南岸,原英国领事馆就是建在沪渎垒旧址上。
曹聚仁先生认为,其位置还应该再靠西,“西城”小一些在静安寺东北,“东城”大,宽万步有四个门在古范家浜……
近来有人说在青浦白鹤镇西的“青龙村”。但史籍上明确讲在青龙古镇东,从海防的角度看也合理。怎么能是在镇西呢?除非当今白鹤镇并飞建在古青龙镇的旧址上。“青龙村”和古青龙镇又是什么关系?待学界进一步考证。
不久前,青龙古镇考古挖掘成果公布后,有些人除惊喜外还感到愕然,我们上海既然有如此久远历史,怎么以前闻所未闻?
我也经常扪心自问,对脚下这片土地的“过去”,我们到底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