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有交流的需要,语言应缘而生,而文字作为一种无声的语言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高度时的产物,她不仅具有交流的功能,更作为一种传承的手段,让前人的经验惠及后代,知识的积累成为可能。
世界上各种不同文明所产生的原始文字,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象形文字,由简单的几何图形和线条花纹来指事、象形、形声,乃至会意、转注、假借,完成最初的记事、记时。但时至今日,古埃及的象形文字、苏美尔楔形文字早已成为文字工作者的科研项目,其他主要的诸如拉丁语系、印度语系、古希腊古罗马语系,阿拉伯语系等,从方便书写、方便阅读、方便学习、方便造字等原因,皆由象形文字转化成表音文字,而中国的汉字,带着动植物形象、带着日月山川亘古不变的造型、带着远古先民的宗族图腾印记,作为象形文字从半坡遗址陶器上的文字雏形——记事符号一路走来,经过六千年的演变在当今世界各大语系里已是硕果仅存。汉字族谱的DNA始终正本清源,虽然偏旁部首有讹变、有异变,但终究还是可以追根溯源、寻踪问祖的。到底是什么魔力的加持?又是什么原因让汉字历经社会千年变革、异族累累入侵甚至书写工具的革命性转变都没有在主体上有根本的蜕变?又是些什么人让汉字的传承历经几千年依然有生生不息的活力活跃在人类文明的版图上呢?
汉字自半坡遗址在陶器上发现绘有人、鱼、鹿、树枝叶及几何形花纹等22种刻划符号所形成的原始文字以来,经殷商时期的似符似图的甲骨文,初具结构的商周时期的钟鼎文,到春秋战国时期秦国刻在石鼓上的笔画复杂的籀文(又称大篆),汉字已具备线条完整、结构方正、讲究规矩的特点,明显区别于原始文字。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的全国范围的标准化运动,用行政手段强行废除原来六国各自形成的“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的混乱局面,在史籀大篆文字的基础上,通过形变、伪变、省变,以李斯作的《苍天颉篇》、赵高作的《爱历篇》,胡毋作的《博学篇》为蓝本,“罢其不与秦文合者”,形成小篆在全国作为官书推广。《泰山刻石》、《琅琊台刻石》等,相传都是李斯的手笔,即使是现在观赏,也属于无上神品。与此同时民间流行的“草篆”,正进行着删繁就简,脱胎换骨,经过二百多年的“隶变”,东汉年间,隶书瓜熟蒂落,作为古今汉字的分水岭,汉字的图画面貌逐渐消失,汉字的书写艺术日臻成熟。此后的魏晋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楷书、行书、草书,期间被冠之以“书圣”的王羲之更是集大成者,楷、行、草无一不精,他46岁时在绍兴兰亭集会写下的《兰亭序》被历代书家推崇为“行书第一”。至唐朝经“贞观之治”二十年的文治武功,国力强盛,唐太宗李世民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两手都抓,两手都硬。书法艺术更是进入鼎盛时期,期间欧阳询、褚遂良、颜真卿、柳公权、怀素等等群星璀璨、人才辈出不一而足,书法艺术的光芒延续一千四百多年,至今无法超越。自宋朝以降,书法艺术的创造灯火阑珊,期间虽然不乏苏东坡、黄庭坚、赵孟頫之类的大家,也不乏宋体、瘦金体等艺术表现形式的出现,但百花齐放、大破大立的大好春光毕竟已成绝唱,书家们更多的是仰视前人的项背,羞言超越,更多的是悉心临摹,汲取前人的风骨变为自家的宝贝。这一期间虽然平庸了点,到也成就了书法艺术权威的确定和写法方式的成熟成型。从此书法艺术进入全民传承时期。
至此,前面的疑问呼之欲出。汉字作为一种书面语言已被赋予新的生命,她的价值不仅体现在她反映的内容,还有她的书写形式和她的书写者。汉字已经超越了她作为记事、记时、记史的原始功能,尤其在晋代蔡伦发明了麻纸、皮纸替代绵帛和竹简以后,特别是隋唐时期宣纸的出现,汉字已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符号被书写,而是上升为和琴、棋、画等同的形而上的一种艺术形式,唐宋元明清,在乡试、会试、殿试,写字已经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就事论事了,俨然已成了衡量书者学识、师承、教养、乃至为人处事的标准,“字如其人”,字写得不好,犹如现代人出门上班穿着一件邋里邋遢的衣服一样,在当时的官场、商界、翰林院简直是没得混。汉字的源远流长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汉字书写形式的艺术化、唯美化、价值化,也得益于广大书法爱好者、实践者、教育工作者,使汉字的书写艺术在课堂、在茶室、在坊间得以薪火相传并发扬光大。
书法既是门高雅艺术,也是门大众艺术。一门艺术如果只是养在深闺,只有三二知己把玩,那么这门艺术的存在不仅没有意义,生命的长度只能是倒计时。书法艺术只有扎根于社会基层这片沃土,有广大的平头百姓参与其中,她才会枝叶繁茂。同时书法艺术不应只活在唐诗宋词等故书堆里,她应该大量地表现当代,在当下的生活中、工作中,当下的文学作品中寻找创造的素材。书法艺术的传承和发扬寄望于年轻人,“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什么时候我家小区的帅哥美女们,不是整天上网逛街,而是时常缠着隔壁的王家爷叔,或对门的李家阿婆切磋写法、PK字法;什么时候桥下的菜场里,菜牌都是隶书魏碑体;路边的水果摊全用褚体柳体标注品名价格,让我在果腹解馋之前先养眼,书法这门高雅艺术才真正算是走进寻常百姓家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古老的书法艺术中兴之日不远,坐地雄起也是分分秒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