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上海知青赴北大荒至今已40多年了。当年黑土地上的风风雨雨随着岁月的流逝已逐渐淡忘,然而一个人物——我们连队的农业技术员老刘却使我久久难忘。
老刘是1958年从东北农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北大荒农场的。当我们1969年到农场时,他已与早年赴北大荒的部队转业官兵在那里“战天斗地”了10多年,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成长为富有经验的农业技术骨干。老刘人长得特别“帅”,可称得上是“美男子”。每逢下农田时,他总是穿一件深黄色的夹克服,手拿一卷图纸,颇有气质和风度。他有三个孩子,加上妻子一家五口挤住在一间10平方左右的土坯房里,但他从不叫苦,整天乐呵呵的,帮着妻子将小屋收拾得特别干净。小屋的墙上还钉有书架,书架上摆满了老刘喜爱的专业书。逢到过春节,老刘还喜欢在窗户上贴上自剪的窗花,使简陋的小屋充满了“书卷气”,这与当时连队其他文化程度较低的老职工家里相比,显得格外“一枝独秀”。
老刘出身地主家庭,这使他不可避免地难逃文革浩劫的“厄运”。在那场所谓“清理阶级队伍”的风暴中,老刘就因为家庭出身问题也遭到了批斗。记得那时我只有十七、八岁,中学尚未毕业就下乡,满脑子充斥着曾在儿时电影里看到的解放前“地主老财”(类似“南霸天”、“黄世仁”)的“丑恶嘴脸”,不知出于何种“阶级愤恨”,当时被“极左思潮”搅得晕头转向的我竟鬼使神差地在一次批斗老刘的会上,喊出了“打到刘某某(老刘名字)”的口号。我记得当时低着头的老刘猛地抬起头目光犀利地瞥了我一眼,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一眼,是鄙视我愚昧无知的一眼。虽然那个动乱、混沌的年代早已成为了历史,但我将永远忏悔我曾做过的那件荒唐“傻事”。
那次批斗会后,看着40多岁的老刘精神疲惫、步履蹒跚往家走的背影,充满歉意的我顿时感到无限惆怅和迷惘······好在几个月后,老刘又恢复了正常的技术员工作。当我再次见到他时,我忐忑地老想躲着他。谁知他竟像宽厚的长者对待犯错的小辈那般,照样与我有说有笑。那时我担任连队的统计员,由于工作关系,我经常需跟着他下田地,丈量土地,制定规划,查看农作物生长情况等等。对农业生产“一窍不通”的我,自然要拜老刘为师。而老刘也总是不计前嫌地热情给我传授。在老刘的带领下,我们搞了农业试验田,还建了简易的培养菌菇的实验棚。老刘的“言传身教”,尤其是他对事业不懈的追求精神,使我受益匪浅。我们时常漫步在田间和地头,听着远处拖拉机的轰鸣声,看着一望无际的黑土地,聊人生,聊社会,聊历史······博学多才的老刘似我的“启蒙老师”,为我打开了一扇扇“知识之窗”。渐渐地,我们的“师徒之情”越来越深。我经常往他家跑,在他家书架上翻阅书籍,也经常帮他家挑水,或者帮着打理他家的自留地等。我的衣服破了,老刘便让他的老伴帮我缝补······
随着“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热潮来临,知青们个个充满着想“进城读书”的渴望。然而“僧多粥少”,我们近200名知青的连队每年也只有几个“被推荐”的名额。看着“被推荐”的知青兴高采烈地离开连队上大学,我是既羡慕又沮丧,心里“五味杂全”,说不出来的滋味。那段时间,我干什么都无精打采,老刘猜出了我的心事,他便安慰并鼓励我:“你还年轻,多读点书,以后会有机会的”。 老刘看似极平常的几句话燃起了我“求学”的希望。我找来了几本数理化的书,工余时间便“啃”读起来。遇有难题,老刘便是我最好的良师。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验证了老刘的“预言”。之后,我当过教师,进过社科院,后来又到高校从事科研工作,一路走来,每当我工作碰到困难或生活遇到坎坷,当年老刘的形象和其“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教诲都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激励着我不断攀登事业的高峰和走好人生的路。
我离开北大荒后,听说老刘调到了其它农场工作,此后我们便失去了联系。屈指算来,如今的老刘大概也有八、九十岁了吧!但愿他能健康长寿。聊作此文,以寄无尽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