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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瞑牛

   

  儿时,惊蛰后,农人开始育秧,阿公挑个晴好的日子,砍几棵大麻竹搭秧棚,我们一群“囡仔贼”烦他做“钱筒”。阿公锯出一节密闭的竹筒,沿竹面上端挖一个口子,给每个筒投几毛钱进去“开张”,叮嘱我们要储蓄每一分钱,集小钱办“大事”。然而,很快,嘴馋的我们,纷纷破开竹筒取了钱买瓜子嗑。但年年,阿公搭秧棚的时候都给我们做“钱筒”,再给一份零花钱,并一次次嘱我们要存“小钱”。 

  追溯记忆深处,阿公是一个好说话的小老头,常年戴个军绿的帽子,瘦瘦脸,眼睛很小,笑眯眯的,不笑眼睛也眯着,眼里没有一点脾气,嘴边悬着手卷烟。太公听说是个聪明能干的人,过目不忘,谋个体面的职务,不幸在阿公才三个月大的时候病逝,太嬷一个裹小脚的女人独自把阿公拉扯大,忍受了许多屈辱。 

  自然这样的家境,阿公没读过书,从小给人放牛,我爸他们那一辈兄弟姐妹多,为了温饱早早辍学,总算到了我们这一代,可以安心读书。阿公最爱看我们读书写字,看着我们抄抄写写,他像看到长势好的禾苗一样心满意足。见我们一味嬉闹,他总耐心劝诫我们说:“农村囡仔要努力读书才有出路,你阿公没读书,斗大的字,看过去黑黑,摸过去平平,‘青瞑牛’走无路,只能种田。”小时候嫌他唠叨,对他这种没有威严的劝说,哄笑而过,阿公也不斥责,只是叹叹气,心底想是盼着我们长大,盼着我们懂事吧。 

  总是有那么一天,我们长大了。可是他老了,病了,走了。 

  阿公得的是肝癌,到后期特别痛苦,腹部积水,肚子胀得很大,脸却十分消瘦。一天放学,阿嬷单单叫我往阿公的房间去,见到我,阿公挣扎着让阿嬷扶他坐起来,靠着眠床框,掏出一百块给我,我连连推让,阿公默默垂下泪,说:“阿贼,你是阿公阿嬷照看大的,你性情好,聪慧,书读得好,阿公知道你会出头,阿公很想看着你读大学,等不到了……你阿姐阿哥考上大学,阿公都给他们一百块,钱虽少,是阿公一点心意,阿公‘青瞑牛’不会赚钱,一生没存什么钱,余下的每分钱都想留给你们这些囡仔买书买笔买簿……” 

  阿公走那会,我原没有很悲伤,阿嬷说:“你阿公走了,再也不痛了。”十五岁的我,不懂死亡的绝望,被这个念头麻痹了好一会。送了阿公,回来我特别疲惫,呆呆坐着,大姑过来拉我手,一脸泪说:“大红啊大红,阿公去了,你要乖,阿公一直担心你妈脾气不好,总打你,阿公以后不能护着你了,大红,你再无阿公了……”好像经她一提醒我才突然明白,死亡就是永不再见,我再也没有阿公,再也没有阿公了。我开始后悔没有多看看他多陪陪他,哪怕多叫一声“阿公”……那一刻,我嚎啕大哭,第一次面对死亡,知道什么是永远失去。 

  我阿公一生平凡,他过世那天,我才听说他的一个“义举”。他母舅早逝,可能自己幼年丧父,深知个中滋味,阿公便把他表弟接过来养,供他读书,因表弟年纪和大伯相仿,家里供不了两个孩子,阿公就让大伯辍学养家。阿公临死念叨着想见他这个表弟,那个表弟因“公务繁忙”只让他老婆带两罐奶粉来看阿公,再没过问,阿公过世也没出现。我们家大人替阿公不值,才愤愤地把这件事翻出来说,要不我们小辈是不知的,从来家里也不提。 

  这就是我阿公了,我那个总自称“青瞑牛”的阿公。阿公名叫“家镇”,小时候阿公常让我一笔一画写给他看…… 

    

    

  发表于2017-04-01星期六《泉州晚报》刺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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